1、报刊亭老板
早上六点半刚过,报刊亭老板老邓习惯性地醒来。
他巴咂着嘴,手伸出被窝试探一下气温,有点凉,决定赖床两分钟。
“起来了!别睡了!我现在拿报纸去!”客厅传来老婆的叫唤,语气不容偷懒,接着“砰”的带上门,脚步声渐远。
整整5年了,老邓过着早上7点钟出门,下午2点到5点回家吃午饭、午休,下午6点到晚上9点看摊的生活。除了春节或家里有大事,风雨不改。
老邓起床了,就着咸菜喝了两碗粥,又抽了两支自卷的烟草,瞟了两眼新闻。
忙完这些,时间已经过了七点。他挎上一只蓝色的帆布袋,出门了。
报刊亭离家约摸一公里,不算远。他以前也搭公交车出行,可他发现等公交车的功夫已经可以步行至目的地,干脆选择步行。
老邓一路走,一路抽着自卷的草烟,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淡淡的烟味。
老邓今年55岁,喜欢抽烟,每隔10分钟就情不自禁地抽一支烟,幸好他抽的烟体量只有一般香烟的三分之一,否则他见频繁吐纳,旁人会吓得目瞪口呆。
不过,老邓身形保持得好,除了头发有点花白,感冒都是稀罕事。他也喜欢喝茶,每天都喝几大杯,尤其爱喝绿茶。用他的话说,“要不是我喝茶解烟毒,估计早就挂了。”
在老邓50多年的人生里,他曾经尝试过多种职业。他干过农民,老老实实地种田种地,可发现除了能解决温饱,家中一分余钱也没有。于是他放弃田地,走上了贩卖废旧品的道路,并淘到了第一桶金。“我开着手扶拖拉机走村串屯收废旧那会,废旧品还值钱,有时一天就赚几十块,你要知道那可是年代初!”
渐渐的,废旧品价格越来越低,老邓转行跑运输。他跟几个合伙人开着大卡车到云南、贵州贩卖香料,再拉到沿海省份销售。别看他大字不识几个,可江浙、福建、广东没少跑。说到来劲处,他甚至飘飘然,“毫不夸张的说,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!”
每当妻子听到这句话,嘴巴会努往一边,浇下一盆冷水,“你这么牛,干嘛今天蜗在这里做个看摊佬!”
老邓听了,瞬间脸红脖子粗,他想发作,因为不喜欢被妻子扫兴,于是嘴里崩出几句方言粗口话,意思大概是男人聊天女人别插嘴。
除了正当生意,老邓还干过偏门活。比如,复印六合彩资料,带到小县城卖。他还跟一个老乡,跑到偏僻县乡贩卖假烟。有一次,他们骗了一名老人,结果被老人的儿子识破,对方拉一伙人追出来。他们赶紧脱掉外套,往前走了几百米后,再掉头若无其事地从那伙火气腾腾的壮汉身旁经过,最后躲进一家小旅馆,大半夜再搭车逃回家。
偏门虽然赚钱,可老邓觉得那有违人道,而且时刻有危险,果断放弃了。贩卖六合彩资料时,他曾被民警逮个正着,好在当时身上没多少资料,关进看守所几天外加罚款,就出来了。
一晃十多年过去,老邓回到家乡时,田地荒芜许久,由于做过的行当都难以为继,他只得携妻带女进省城找活计。
老邓初到省城,由于没有多少积蓄,买不起车辆,又没有别的特长,干脆买来一辆无牌三轮车在夜晚拉客。
那几年,他跟妻子两台无牌三轮车夜晚出动拉客,也赚了不少钱。可随着出租车行业的兴盛,老邓的“黑的”生涯也谢幕了。他跟妻子从城郊搬到城中村,开始慎重地考虑下半生的活法。
一天,他路过住所附近的报刊亭时,看见那里挂着转让的招牌,便上前了解。三天后,他掏元盘下那间报刊亭。
由于现在的报刊亭生意并不好做,利润偏低,他便跟妻子把业务拓展开来。比如,卖报之余,他们买打印机和复印机来捞点外快,还卖一些香烟、零食、饮料。
不知不觉间,老邓已经守着路口那间报刊亭5年了,他见证附近实体店生意受到电子商务带来的冲击。每隔一段时间,他会看见沿街的商铺更换主人,变卖不同的商品。
老邓当然知道人活着做什么都不容易这个道理,也渐渐学会了隐忍,学会了跟自己相处。
每天早上,他走到报刊亭后,摆好书刊杂志,就会有人接连来复印、打印,也会有人来买香烟和饮料。得益于报刊亭位于十字路口,加上背靠一座人流量大的的办公大楼,报刊亭得以为继。
身为报刊亭老板,老邓对新闻事件特别敏感,每当这座城市有大新闻或国家有大新闻时,当天的报纸就会畅销。只要你经过报刊亭,他都会跟你扯几句当前的国内外大事,然后热情洋溢地评说,也不管别人是否热衷于聊这些话题。
年前,老邓咬咬牙在省城买了一套小房子,当时,他们东拼西凑,首付了百分之五十,现在每个月按揭还贷近两千。
前两年,女儿还读大学,老邓一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。现在女儿毕业工作了,老邓跟妻子也省了不少心。
时至今日,老邓觉得做好报刊亭的小老板就是尽了本分。“过去的大风大浪就不提了,咱也没多大本事,只要还有人读书看报,我就能找到办法活下去!”
2、编外员工
早上7点,老丘习惯性地苏醒,全身细胞腾跃,催人起床。但他很快意识到,从今天起不用再准时起床了——在50岁生日到来之际,他再次面临就业。
他刚从一个梦里醒来,梦里办公桌上堆满文件,封面写着“一般”、“特急”字眼,他没完没了赶总结、报告,一份接着一份。现在,梦醒了,这些工作也跟着没了。
妻子已经起床,正忙着做早餐。再过10分钟,小学在读的女儿起床闹钟才响。昨晚睡前,妻子说她负责送女儿上学,“你休息几天,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办。”
20年前,老丘还是县府办的一名文字秘书,每天除了写材料,就是吃吃喝喝。工作看似体面,身体却沾染了一堆小毛病,后遗症终生难治愈。
老丘的姐姐在省城工作,父母在世时,逢年过节她会回家探望;父母亲走后,她很少回来了,屡次怂恿弟弟辞掉县城的工作,上省城发展。姐姐如此有底气,因为她的老公时任一家厅级单位的副职领导。
“你姐夫可以替你在省城谋一份工作,”姐姐说,“至于编制嘛,你先去占一个坑,迟早的事。”
老丘时年33岁,年纪尴尬,升职无望,开始厌烦文山会海,开始为肠胃闹腾操心。妻子是县城某工厂职工,下岗在即,可以去省城再求职;儿子刚读小学,去省城读书教学质量只会更好。老丘头脑一热,真的摔掉了铁饭碗。
来到省城的老丘,还是干文秘工作,其实除了干这个,他也不会别的了。他不知道该庆幸,还是该悲哀。
能写好材料,能写一手好字,老丘初来乍到就能办好活儿,领导当然喜欢。各种总结材料,交给老丘办错不了;各种讲话稿,交给老丘写,错不了;领导的年终总结,交给老丘写,也错不了。
前后有三任领导多次表扬老丘文笔漂亮,工作认真负责。
第一任领导找他去谈话:“小尤,好好干,不用多久就可以入编了!”
一年后,老丘依旧活在“好好干”的鼓励声中。
两年后,老丘的入编名额被另一个年轻人捷足先登。
三年后,那个领导调走了。调走前,单位进了一批人。老丘通过笔试和面试了,但在体检环节被刷下了,原因是他的肝被检测出不健康,祸根是当年在县府办酗酒时遗留的。
领导临走前说:“小尤,这事不太好办,还要再等等。”更不幸的是,老丘的姐夫突然病发身亡。老丘在35岁时的关键年纪,靠山倒塌了。
第二任领导刚来时,在单位大会上当众问谁最能写材料。大伙不知新领导底细,面面相觑,由于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,纷纷指着老丘。
由于还是编外人员,老丘怯生生地站起来,冲着新领导羞赧一笑。
新领导很快也发现老丘的好用,小到文件打印,中到材料书写,大到差旅费报销,都丢给老丘办理。老丘加班加点,办得漂漂亮亮,再次赢得垂青。
新领导问老丘是什么职称时,他尴尬地说:“我没有职称……”
领导“哦”了一声,说:“你好好干,等我摸透了单位的底细,再给你创造一个入编的机会!”
结果,这个领导花了三年时间才搞清楚老丘是个没编的人,而他在这期间提拔和招聘了不少新人。
这位领导最后是在会场上被纪委的人带走的。老丘看着他被推上车时,发现自己过去三年干了不少领导的事,甚至工作计划和工作制度都是自己拟定的,但好处没捞着一份。因为是编外人员,他没有其他福利,也没有年终奖。同事们都说老丘能干,但有好处时没人替他争取。
老丘哼哧哼哧地加班加点,他告诉自己是靠本事吃饭的,永远都有坑占着。他自信,新来的人没自己有经验,或者没自己那么好用。
第三任领导是个谨慎而刻板的人。或许知道自己的前任因违纪被查处,他凡事亲力亲为,经常加班。只要他加班,下属们就得跟着加班。不然,就算你回到家他也会电话找你问这个那个材料。
那几年,整个单位的中层干部在晚上11点之前都不能安心,以防电话突然袭击。如果找不到,第二天你就等着挨批了。
这个领导虽然不会直接找老丘麻烦,但会找老丘的主管领导麻烦,主管领导再来找老丘的麻烦。
那几年,老丘几乎没有跟这个领导直接对话的机会,却在背后默默干了不少事。领导的过不会追究他的无能,但功也不会说是他的劳。
这个领导在位了几年,老丘勤勤恳恳,庸庸碌碌了几年,并迈进了40岁的门槛。
亲戚为老丘的编制问题操碎了心,但他说我考试过了,可体检过不了。我注定是“牛栏外的老黄牛”,但老黄牛不担心被人宰杀,因为有用处。
第四位领导来了,他是举着机构改革的使命来的。在第一次全体大会上,新领导说:“我们单位好比一潭死水,工作效率不高,精神状态不佳,我来这里就是要进行岗位大换血,把单位搞活!”
这个领导说干就干,一个月内就把下属的几个事业单位互换办公地点——把原本在市郊的全套人马调到市中心来,把原本在市中心的全套人马拉到市郊去,谁也逃脱不了。他放言:“谁不服从调配,谁就自谋出路!”
因为上班路途遥远,有几个在编的人愤然选择辞职;老丘思前想后,觉得自己本来就没有铁饭碗和职务可眷恋,不愿再折腾。
更重要的是,老丘的家离原先上班的地方不到一公里,平时就是骑电单车上下班。如果去市郊,这意味着他的电单车来回一趟就不够电了。他不想买汽车,因为儿子已考上大学,学费不菲,女儿也上了初中,辅导班的费用也不少。
让老丘痛下决心的是,自己的社保早就交够15年,只要到了60岁就可以领退休金。那天老丘离开单位时,两手空空,什么也没有。他终究还是一名过客。
对于明天该干什么,老丘说:“大不了我给人看大门去,至于生老病死,那是自然而然的事,谁也管不了啦!”
3、老陈的房子
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,老陈决定把大半辈子挣到的40万元取出来,提回老家起了一栋两层半的小楼。
乔迁新居那天,房子张灯结彩,鞭炮声不绝于耳,远亲近邻到场庆祝。美中不足的是,老陈的儿子以工作繁忙为由,仍呆在省城的出租房里,不肯回来凑热闹。
原来,这40万元是老陈夫妇留给儿子在省城买房子的首付。直到现在,妻子和新房没建前,一家三口其乐融融。新房起好后,一家三口陷入了冷战。
妻子的立场是,自己年纪渐大,下半生已没什么指望了,而儿子大学刚毕业,初在省城工作立足。如果能有个房子,尽管不大,但有底气,至少还能讨到老婆。
儿子的立场是,在省城工资不高,房价飙升的年代,如果能有间房子,就意味着拥有根基,就算暂时没有稳定的工作,有个遮风挡雨的窝就底气十足。
老陈的立场是,自己终究是村里人,左邻右舍都起了楼房,唯独自家的祖屋破烂不堪,四处漏风,“祖宗都不好过,后代怎能过得好”。再说,90岁的老母亲还住在村里,每到下雨天就连夜起来接雨水、舀漏水,否则就大水浸屋。
这沉甸甸的40万元,来之不易,沾满了血与汗。
20年前,老陈携妻带子从村里出来,从收废旧起家,再到跑运输,开“黑三轮车”,最后到开报刊亭,钱一分一分攒起来,一元一元省出来。
这么多年来,老陈夫妇省吃俭用,很少买衣服,吃的也寡淡,用的还是老人手机。在供儿子读完大学毕业后,两口子长舒一口气,仔细盘点下来,存折里还剩40万元。
老陈高兴坏了,在儿子大学毕业的那天晚上,从银行取回10万元,拆开后铺满出租屋的地板,关门闭户,打开电灯,美滋滋道:“原来10万元有这么多,我们家还有三倍这么多的钱在银行里,想着就暖心!”
妻子打趣道:“看你这嘚瑟样,今晚你就搂着你的臭钱睡吧。”
老陈当真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,然后躺着数钱到深夜。
老陈:“突然有这么多钱,我们要干什么?”
老伴:“钱存起来最安全,而且要存定期,否则手上有钱手就痒,不知不觉就花光。”
老陈:“这么多钱有你一半的功劳,明天给你买两件新衣服吧。”
老伴:“不用,我黄脸婆一个,穿什么戴什么不要紧,只要不光着屁股就好了。”
“存钱利息不高,我们还是寻思做点什么投资。”老陈说。
老伴:“你赶紧打消这念头,这年头街上除了做吃的有点客人,什么买卖都不容易。省城报纸倒闭了好几家,要不是卖点香烟、饮料和零食,报刊亭真不知道该怎么维持。”
老伴叹了一口气:“那就给儿子买套房吧,这是唯一看得见摸得着又稳赚不赔的买卖。”
老陈:“可这么多钱只够一套小房子的首付,装修费和每个月的按揭贷款我们上哪里找?”
老伴沉默不语,父母已年迈,兄弟姐妹自顾不暇,真的没人能帮扶。
老陈说等我们又凑了一些钱,房价又涨了,我们根本赶不上。“其实,我有一个提议,就是不知道你们同意不同意。”
老伴:“你说说看。”
老陈:“我想回老家建一栋两层半小楼,外墙贴着瓷砖,屋里装饰豪华,40万元足够了。”
老伴:“说白了,你还是想当回一个村佬?我们真是白出来闯荡这么多年了。”
老陈:“村佬有什么不好,房子是高大上的,有田有地,可以种稻谷种蔬菜,吃喝不愁。”
老伴不说话。
老陈:“我们在城里有什么?开门就花钱,老了怎么办?”
老伴:“我们回村里是潇洒了,儿子怎么办?”
老陈: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他年轻时可以在省城闯荡,老了以后也可以回村里,那里什么都有,连空气都是清新的。”
老伴不在说话,虽然她不乐意,但一时也没有说服丈夫的理由。
天亮后,老陈把钱装进一个塑料袋,一路拎着从省城坐车赶回村里,准备建房子的事情。
4、搬家工人
接到萍姐来电说还有一单活等着时,野马搬家工人老马正背着一台冰箱小心翼翼地走进楼梯。
他腾出左手,掏出手机,歪着脑袋说自己正在忙,两分钟后再回电话,一边感谢萍姐提供的生计。
现在是下午5:30分,今天到此刻为止,老马肚子里只有一碗粥垫着,那是上午10点他出门前囫囵喝下的,估计肠胃早已空空如也。
当老马将冰箱轻轻地搁在主人家的地板上,大口喘气时,意味着元的搬家酬劳到手了,半天的功夫没白费。
除去给萍姐50元的“管理费”,老马挣到了元。扣除一家大小一天的吃喝拉撒花费,他今天还有70元的纯收入。
萍姐是老马的同乡,早些年注册了一家搬家公司,专门在网上发帖接活,一揽到活就找老马等一帮老乡出力,每元抽25元的中介费。
今天运气算不错了,此前老马已有两天没接到活。想到这里他就心慌,尤其昨晚接到留守老家的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咳嗽厉害时,他的心一下子坠到肚脐眼。电话里,母亲又嘀咕孙女不听话。
老马有那两个孩子,大的9岁,是个女儿,留在村里读小学三年级,平时不怎么爱吃饭,喜欢吃各种零食,个子还算高,就是胳膊和腿细细的,像根木棍。小的两岁半,是个男孩,跟他们住在市里的城中村,由妻子带着。
早几年,女儿才8个月大时,老马和妻子曾前往广东打工,他认定这就是女儿至今比较叛逆的根源。“父母不在身边,做错事了爷爷和奶奶也舍不得打骂。”为了不让儿子重蹈覆辙,老马和妻子决定不去广东了,就留在市里打零工,离家近就是为了能随时照顾家里。
眼前是晚秋,六点刚过天色就阴暗下来了。
这最后一单活是一对年轻夫妻派的,他们通过网络查到萍姐的电话,说想把一台洗衣机和几只集散箱搬到两公里外的新房。
据说当天是吉日,虽然天色黄昏,女孩坚持要搬完,说要图个吉利。
老马电话联系他们时,是那个女孩接,她问老马几个人,开什么车,多久能到。
当听说老马一个人和一辆三轮车时,她表示很惊讶,怀疑他一个人能否干得动。
老马说我就是专门吃这碗饭的,你放心。与此同时,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声说:“万一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,真不忍心他一个人搬这么多东西,看来我们得出手帮忙……”
老马摸到那对年轻情侣的住处时,已经过了六点半。
华灯初上,老马从城市的东头跑到中部,花去了半个小时,这还是走捷径的,换走大路至少得堵一个小时。
他敲开那扇门时,那对年轻情侣上下打量他,也许见他还算年轻,质疑的眼神才渐渐散去。
女孩似乎从老马的喘气声里看出他的疲惫,问他要喝水吗。
虽然才36岁,老马此时却暗自服老——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打颤,听到从鼻孔喘出来的气呼呼作响。
“来一杯温水,今天我只喝了一碗粥。”老马哆嗦着说,他抬眼扫了一圈待搬的物品,除了冰箱,其他都是衣服、书籍之类的,总共八件,但这并不表示很容易搬,因为他留意到集散箱的棱锋利如刀。
女孩给老马倒了一杯温开水,还给他几块饼干,让他赶紧吃下去。
在他们面前,老马没有任何拘谨,他接连喝了两杯温开水,吃了五六块饼干,碎渣掉了一地。
几分钟后,老马感到胃里暖暖的,热气直往胸腔上窜。这对年轻情侣外表彬彬有礼,当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凉鞋,又脏又黑的脚趾头暴露在空气中时,甚至觉得自己冒失。
他叫那个男孩帮把洗衣机抬到肩上,然后双手反扣洗衣缸的边缘,一步一步走下楼梯。
实际上,这七层楼的楼梯比想象中的难走,用时似乎也比往常更长。老马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达到极限了,如果不是为了养家,他想自己会一口拒绝这单活。
按照计划,老马想一口气搬完东西再歇,可他搬完冰箱再爬楼梯回到房间时,再次听见胸腔里传来呼呼的喘气声。
男孩看见老马叉着腰在门口喘气,热情地问他还要喝水吗。
老马说:“要喝,光走楼梯就累了,更别说还要扛东西。”男孩给他倒了满满一杯温开水,又递给他三块饼干。
闲聊中,男孩问老马来自哪里,有几个孩子,年纪多大,然后说他曾经到过老马的家乡,说那里风景真秀丽。
接下来的两趟,老马没作逗留。最后一趟搬运前,他决定抽一支烟,等他回到门口,香烟还有半截。
他本来想扶墙站立的,可双腿实在太酸了,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。
如果是一个人搬,老马还得再跑一次,男孩提出帮他搬电脑和显示器。
搬家工人是不敢提出要主人帮忙的,对方付钱就意味着存在雇佣关系,你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干活,再难再累也不好吱声。
老马打心眼里感激这个男孩,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还羡慕起读书人来,尽管他不敢确定这个男孩的月薪一定比自己高,但在某些方面他确实比自己富有。
那对年轻情侣的新房安装有电梯,老马接下来的脚步轻松多了。也可能是下班在即心情欢畅的缘故,他几乎是一口气搬完所有东西的。
当老马从女孩手中接过元钱酬劳时,身上的饥饿和疲惫一扫而空,他笑着谢绝他们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。
老马把钱叠好,放进衬衣口袋,伸手在外面拍了拍,此刻他觉得钱都是自己的,尽管元里面有萍姐元的“管理费”。
至于明天几点钟起床,是否有活干,老马决定不去想。妻子应该早就做好饭菜等着了吧,回到家后他要抱一抱儿子,吃几块五花肉送两大碗米饭,再喝半斤米酒压着,然后美美地睡一觉。